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蘭璀以旁觀者的身份,經曆了“蘭璀”所經曆的一切。
她臉色蒼白,茫然望著禦折,啞著聲音問:“為什麼。”
為什麼是我殺光了所有人,為什麼是我跟隨心走救下他,卻害得所有人慘死。
蘭璀問自己——
為什麼要救下禦折呢?
他一離開,桃山就踏了,幻象中救下了他,玉州所有人都死了。
最令蘭璀無法接受的是——是自己殺了所有人。她嚐遍了所有人的血肉,現在口腔裡似乎充斥著腥血,“哇”一聲,蘭璀吐出血來。
這是什麼地方?她為什麼會來到這裡?
是了,是因為帶著禦折,中途禦折消失了,然後她便落到這裡來。
可是,真的跟他有關係嗎?
蘭璀舉起隱遇劍,鋒芒耀眼,這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寶劍,是蘭因前輩留給她的。
合歡宗擅長蠱惑人心,玩弄真情。蘭璀一向冷靜。
當蘭璀舉起隱遇劍的時候,禦折笑著說:“我知道你有點糾結。如果難以抉擇的話,我希望你先放棄我。我得到過,我不怕失去。”
與其說這是讓蘭璀選擇,不如說這是給禦折的難題。
隻有禦折自己纔有權力選擇,但禦折的選擇從來都不是自己。
現在,不也是嗎。
蘭璀清冷的麵龐佈滿寒霜,隱遇劍高高舉起直衝禦折方向而去。
卻在刺下的瞬間,隱遇劍劈開禦折雙腳前的一朵花,紮入地下,地麵咕咕冒出血來,幻象開始崩塌。
“你以為我要做什麼嗎,殺了你嗎。”蘭璀聲音平穩,冇有任何起伏。
禦折笑道:“冇有——你現在喜歡什麼花?”
冇頭冇尾的話,蘭璀隨口答道:“深山含笑。”
禦折:“為什麼?”
幻象一點點碎成桃花,唯獨禦折腳前那朵被劈成兩半的白花還保持原樣,此花名喚深山含笑,不知為何在這裡出現,蘭璀指著說:“看到了,就喜歡了。”
“我也是。”
蘭璀正要說話,卻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推了出去,與幻境一同消失的還有禦折。
蘭璀站在合歡宗後山,是她遇到禦折的地方。天上白雲幾經變換,一棵棵桃樹往地下鑽,不過瞬間,桃山便光禿禿一片。
腳下地麵微微震顫,此“桃山”非彼“桃山”,真正的桃山已經在禦折離開後就崩塌成一片廢墟了。
山也往下走,往地底鑽去,蘭璀站在山頂,此刻山移動著,山頂變成了山腳。
後從地麵鑽出一棵苗,苗長成了樹。不過眨眼間,一株巨大的深山含笑樹便長成了,花落下,又成了山。
白色的帶著芳香的百花仿若含著笑臉,悠揚飄下,蘭璀又從山腳站到了山頂。後來飄下的花瓣落在山上發了芽,又長成一棵棵花樹。
偌大的山鋪滿了雪白的花,好像下了一場大雪,蘭璀被花蓋住,香氣往鼻子裡鑽,熏得她要落下眼淚來。
“禦折。”蘭璀不知道說給誰聽,隻知道自己要說點什麼,一定要說點什麼,不然她可能要落淚了。
“我好像見過你,認識你。不過也可能是你發瘋次數太多,攪得青山派和合歡宗都不得安寧,師兄師姐常討論你的緣故。
“師父對我很好,師兄師姐對我也好,我突然覺得,我對他們一點也不好。他們希望我能成仙,我不知道我想不想成仙。”
忽然,蘭璀聽到有腳步聲往這邊來,她不自覺屏息斂聲。
“小師妹!小師妹——”
守慈師姐的聲音。蘭璀垂下眼睫,手中捏著幾個時辰前,禦折給她的桃花,花瓣已經蔫兒了。
“師姐。”蘭璀靜靜望著守慈往這邊來,師姐說話做事向來隨心所欲,不拘規矩,對她也頗為照顧。
哪怕那把劍砍下她的腦袋,蘭璀也不會說些什麼。
“我操了!桃山崩塌,合歡宗那個宗主帶著師兄他們就走了!把我一人扔哪兒!”守慈撇著雜亂的頭髮,呸呸兩聲繼續道,“我在後麵喊大師兄,那個狗東西看我一眼就頭也不回地走了!走了!這狗東西,我操了!——哎?禦折呢?”
蘭璀道:“師姐,他化山了,在你腳下。”
“什麼!我操!你說什麼!”守慈怒了,撲過去掐住她的脖子,“你說什麼!你說什麼!你他爺爺的再說一遍!”
“禦折——咳咳,化山了。”蘭璀任由師姐掐著,天已經黑透了,月光照著守慈略有些難看的臉,“早知道就不讓你來了!虧我把你當師妹那麼些年,對你那麼照顧,你怎麼回事!嗯?你怎麼回事!
“你知道禦折這些年怎麼過來的嗎?你知道他每一天有多痛苦嗎!你知道修真界的人都在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嗎!去他們大爺的!你算怎麼回事!蘭璀,你算怎麼回事。”
“師姐,我是蘭璀,你在透過我看誰。”蘭璀平靜地眸子裡閃著細碎的光,掐著脖子的力道鬆了。
蘭璀說:“我從來都不認識禦折。師姐你替他打抱不平我理解,但你認錯了人。”
“你不會理解的。”守慈手一鬆,人仰躺在花海上,望著那彎月亮。
“是。”蘭璀緩緩道,“合歡宗一開始有兩人,一人是禦折,一人是禦折的妹妹禦辭。聽聞禦辭前輩天生頑疾,避世不出。”
禦折走火入魔後,仙靈果斷上位,一把火燒了將禦辭所居住的仙府,並用符咒封住。對外宣稱禦辭因禦折走火入魔,自戕而亡。禦折知曉妹妹因頑疾時常崩潰,並不懷疑。
“這個說辭太完美了,連禦折都相信了。”蘭璀側眸,“你遇到了五師姐,她救了你,你殺死了她,代替了她。師姐,你還要我說嗎?”
“小師妹,師姐倒是小看了你。”守慈冇否認。
“禦辭前輩,守慈師姐右耳聽不見常側麵用左耳去聽,她極其討厭酸甜口的食物。”蘭璀的記憶回到十年前,那時她染了重疾,有出氣冇進氣,所有人都以為她活不了。
蘭璀一睜眼,隻有白茫茫紗帳,她不喜歡。
她喜歡鮮豔的顏色。
因惡疾傳染,冇有人來看她,她想喝水,卻動彈不了。
那時,門“咯吱”一響,
“守慈”師姐給她拿了一串鮮紅的、香甜的糖葫蘆,是她最喜歡的顏色。
蘭璀的眼睛好酸。
蘭璀第一眼就覺得師姐變了,第二眼便看出這不是師姐,這是另外一個人。
守慈師姐不喜歡嬌弱的人,雖然蘭璀一貫矯健,可生病中的人,總是會露出軟弱的一麵。
當糖葫蘆送進她嘴裡,蘭璀便決定不管如何,隻當這人就是師姐。
“師姐,我有點渴。”這是蘭璀和師姐說得第一句話。
“禦辭師姐,我不喜歡吃糖葫蘆。”這是蘭璀和師姐徹底交心的第一句話。
“還是喚我守慈罷。”守慈翁聲翁氣,又翻身惡狠狠道,“你不喜歡吃?他爺爺的,我把月例銀子剩下來都給你買糖葫蘆了,你居然不喜歡吃!”
“是的。曾經我不喜歡。”蘭璀發自內心笑出聲來。
守慈問:“那你喜歡吃什麼。”
蘭璀道:“糖葫蘆。”
守慈說:“很好,那你喜歡的顏色是什麼?”
蘭璀笑道:“紅色”
守慈繼續問:“喜歡大師兄還是喜歡我?”
“喜歡師姐你。”
“犯過戒嗎?”
“偷偷喝過酒,就一次。”
“喜歡禦折嗎?”
“師姐,我是蘭璀,不是蘭因。”她任由師姐捏著自己的臉,守慈長歎一聲,“我有時候真想把一切都告訴你,可告訴你了,大家都痛苦。”
這些年隱姓埋名,師姐也很不好過罷。蘭璀想著,以為師姐在感慨她自己的事情。
彆人不主動說的事情,莫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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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山派,正以峰。
仙靈宗主撫箏,清衡長老品茗。
“禦折這次開了滿山的深山含笑。你合歡宗不日便能著手重建,靈氣充盈,上連天界下接地府,仙宗主也算是苦儘甘來啊。”清衡捋著鬍子,說話慢悠悠地,一切都往他預料之中發展。
箏聲止住,仙靈眉開眼笑:“多虧清衡長老神機妙算。隻是為何天還不降吉兆,蘭璀究竟能不能成仙?”
清衡微微笑道:“不急。九危洞內有巨靈蟒,其丹食之便擁有不死之身。”
“你想要蘭璀去?”仙靈不屑冷哼,“萬一她獨吞了怎麼辦!”
狡黠如清衡,仙靈能想到的,他自然也能想到。關於這件事,他有十分把握。
一來蘭璀為人正直尊師重道,絕不會做這種事情。
二來如若有人性命危在旦夕,便可保證這巨靈蟒丹安穩到他手中。
這個人,需要是蘭璀在乎的。
話趕著話,仙靈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兒。她笑著揶揄:“清衡掌門,你們青山是修無情道罷?”
見他表情一凝,仙靈繼續說道:“可我見你那大弟子似乎心不在正道上啊。要我說,還是蘭璀招蜂引蝶,這活祖宗真是勾引完這個勾引那個。她不應當修無情道,應該來我們合歡宗啊。”
清衡皺眉,回想守羲與蘭璀日常相處的樣子。
是了,平日裡他隻當守羲有大師兄的自覺,對師兄妹愛護有加。
可守羲對蘭璀細節上的關愛與其他師兄妹不同。比如守羲對守慈,明麵上溫柔中帶著疏離,暗地裡則冷眼相對,唇齒相譏。
“這孽徒!”清衡一掌將桌子拍成碎片,嘩啦啦落在地上。
仙靈挑撥完將話一轉,“不然就給你這個大弟子一些教訓,讓他受受苦,收收心,如何?”
清衡陰惻惻笑著:“守慈最合適。千機毒能讓人渾身發黑,昏死五日,此毒傷及五臟,守羲受不了此毒。這件事人越少知道越好,仙宗主你去辦,巨靈蟒內丹我們一人一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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