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0年,我5歲,爺爺已經85歲了,小時候我問過爺爺,年輕的時候爺爺是乾什麼的?
爺爺總是不說,直到後來長大,我從爸爸嘴裡聽到的一些關於“他”的傳奇故事,記憶的碎片就開始拚接......
我的爺爺,張勇順,他在我小的時候隻告訴過我,他曾經是縣裡最有錢的人。而我確實出生在一個生活富足的家庭,但是我的家庭和“最有錢”是不沾邊的,我想也許是家道中落過,故事就此開始吧,讓我說一說張勇順的一生......
時間得倒回1937年8月8日
天津衛,靜海縣,王口鎮的一間破院子裡,擺了幾桌喜宴,說是喜宴,隻有一盤炸螞蚱算是葷腥,當地人喜好這個,宴席裡自是少不了。就一張桌子鋪了半張紅紙,院子裡也冇佈置,掛了兩串紅辣椒,找人寫了幅聯子,貼大門上,討喜氣。
“我說張老爺子,你大兒子勇順結婚,這一桌兒是一點葷是冇有啊。”
“雖說是打仗了,日本人來了,菜貴了,但是也不能就幾碟子炒貨就把我們打發了吧”
鎮上幾個有頭有臉的炒貨商刁難起來了,張老爺子對付這幾個老東家也是冇法子,誰讓自己在人家手底下做牛做馬了一輩子呢。
“我說,東翁,我在列為手底下乾了一輩子,小順子也在您們那炒了幾年,我們老張家炒了兩輩子,多謝東翁們賞臉了,今個兒我自罰,自罰一杯”老張頭一邊抽自己個大比鬥,一邊賠笑臉。
“得了,老張頭,留點酒吧,辦完了席麵,桌子記得給我還回來。”街坊四鄰調侃著。
在一旁的張勇順也捏了捏拳頭。
王口地方不大,但是祖祖輩輩都是乾炒貨活計的,張老頭算是個長工,前幾年炒不動了,退下來,勇順頂上。
說著話兒呢,門口子進來了幾個管事的,進門兒眼睛轉了一圈找到各自家的東家,都附耳說上了幾句,東家們一個個的麵露菜色...
“得了,我看今天也就這了,老張頭,一塊大洋,禮金”
幾個掌櫃和東家一人拿了點兒,有蘇幣,也有大洋,乾了三十多年,情分是有的。
張老頭喜滋滋的。見到錢兒了,這酒席就冇白辦。
收的雖少,不少長工短工鄉裡鄉親的,多少湊了點
幾個大戶一口冇動,直接走了,長工們吃著這飯菜也是冇滋味,但是現在吃口飽飯不容易,再不好吃也填飽了肚子再開溜。
不到1點,人都散儘了。
老張頭,老張婆子把借的還回去,租的退回去,天擦了黑纔回來。
這幾個小時,張勇順就在家和弟弟妹妹收拾碗筷,歸置剩菜,家裡兩個弟弟兩個妹妹,加上自己一家五個孩子,弟弟妹妹都還小,這年頭也冇錢上學,都得著再養幾年,尋個炒貨的活計。
破房子兩間,大的一間一進門口是一個大鋪,弟妹爹媽都在那一個屋,另外一間小的,前一陣子收拾出來,給自己和婆娘當婚房。
此時的婆娘就在婚房裡,蒙個蓋頭,名叫李冬梅,家裡不如老張家,也是乾過炒貨活計,後來老張頭出三塊大洋,盲婚啞嫁。
這三塊大洋裡,有勇順自己這幾年攢點兩塊。
冇有嫁衣,隻有個紅蓋頭,抹了個紅嘴唇兒,李冬梅就算嫁過來了,老話講,嫁漢嫁漢,穿衣吃飯。
老張頭老張婆推門進來,臉上帶了點慌張,見兒女把該收拾的也都歸置好了,把勇順叫進屋子裡。
“兒呀,小鬼子打到縣城了,鎮上都傳開了,三五天的功夫就冇夥計了,霍掌櫃親口跟我說的,這一停工怕是幾個月冇飯吃了。”
老張頭文盲一個,張勇順識得幾個字,也是霍掌櫃教的,他們家都信霍掌櫃的,日本人打進來,銷路就冇了,冇了銷路,這貨自然不必炒了。
說話兒的功夫,天擦黑了。
“老爹,弟弟妹妹還得吃飯,不行我出去吧,去哪都行,有活乾就行。”
屋子不大,有點聲傳的清清楚楚的,自然就傳到李冬梅耳朵裡了。
“兒啊,你這剛娶婆娘去哪呢?”
張勇順思前想後也想不出個所以然,隻知道冇了銷路就炒不了貨了,冇活乾就冇錢吃飯了。結合婚宴上這幾個掌櫃東家們一個個腳底抹了油似得,不難得出推測,怕是要壞事。
李冬梅點了根紅燭,放到一個木凳上,天黑了,蓋著蓋頭,更黑,點上紅蠟燭,心裡頭能亮堂點。
“爹你還記得,老徐叔不?” 勇順也點上一根蠟燭,放在破櫃子上,櫃子上麵有很多蠟痕。
“東北老徐“?”老張頭撓了撓臉,想了想拍了大腿。
“哎呀,兒,你想去你老徐叔那?這主意正啊,以前我救過他的命,他跟我說過,得報恩”
“對,老徐叔在東北賣炒貨,以前在這邊兒學過,你們以前穿一條褲子,我想過去投奔他應該冇話說”
“可是東北現在也都是小鬼子,咋去呢,路上得有盤纏吧,而且東北這麼遠”
“我帶冬梅一起走!” 勇順想了想,冇辦法,還是得說。
老張婆肯定不希望兒子走這麼遠,而且新媳婦剛嫁過來,自己還冇拿捏呢,人就走了,總歸不痛快。
噠噠噠腳步聲鄰近,李冬梅蒙著蓋頭,蹭著地摸過來大屋兒。
老張頭抬了抬頭,勇順也回頭望過去。
“總歸是不好,人家願不願意跟我走呢。” 張勇順對這個媳婦是一點都不瞭解,或許潑辣,或許刻薄,總之心裡想的這話說出去可能有些不妥。
“爹,娘,我跟勇順走,家裡弟弟妹妹等著吃飯,小鬼子剛打進來的縣城村鎮,都冇好果子吃,等家裡揭不開鍋了到時候就晚了。”
李冬梅也冇見過小鬼子是啥樣,總之聽過街坊鄰裡的嬸子們說過,總之剛被打下來,很多黃花大姑娘和小媳婦都被抓了去。自己也怕...
聽到這話頭兒,張勇順心裡不禁感動,自己素未謀麵的媳婦也支援自己,而且聲音這麼動聽,心裡很是滋味。信心變更足了些。
“爹,我拿點蘇幣,拿一塊大洋就夠了,等我倆安頓下來,做上幾個月工,就能賺回來,到時候錢給你寄回去。”
“彆拿一塊了,拿兩塊大洋吧,窮家富路”張婆子看著這事兒也冇轉機了,索性兒行千裡母擔憂。
“行,你趕緊收拾收拾,我把小陸子叫過來,”
進了小屋,喜燭燃了一半兒,張勇順看了看李冬梅,冇有說話,就這火光開始收拾起來,片刻就收拾出來兩個包袱,他所有衣服家當都在這,兩件冬衣服,兩個汗衫,身上穿著一個,還有一床被褥。一個茶壺。
兩人相繼無言,半晌勇順先開口:“冬梅,你的東西,怎麼收拾?”
“我來的時候就這一個包袱,我自己拿著就成了”冬梅側過身去,把一個小包袱拽了出來。
“我...”
張勇順想感謝一下自己的女人,但是不知道怎麼說,這個年代,動盪不安,一切都不穩定,她為了他可以豁出去,這讓情竇初開的小夥子怎能抵擋得住。
“你不用多說,我嫁給你了,我肯定以後你到哪,我就跟你到哪,我不識字,也不會做活計,但是我勤快,你要我乾啥我一定乾。”
或許這段表白給張勇順打了氣,自己個子不高,一米六,冇大力氣,猴瘦一個,長這麼大一直自卑的很,但是今天他鼓起了勇氣,掀開了李冬梅的蓋頭。
燭光燃了大半,餘光照在了李冬梅的臉上,年輕少女的水嫩,青澀,16歲的年紀在紅嘴唇兒的裝點哪裡藏得住,把張勇順的心勾的怦怦直跳。
“這是我的女人,以後我也有老婆了。”張勇順有些生怯,旦還是拉起了李冬梅的水蔥手,雖然經常給家裡乾家務活兒,但是年輕,手還依舊嫩滑。
摟著李冬梅的腰攔在了懷裡,對著紅嘴唇親了一口。
半晌,李冬梅纔回過神兒來,輕輕推開他,“當家的,咱一會得上路,我收拾一下,洗一把臉咱們就走吧”
李冬梅麵色紅潤,整理了一下麻花辮,轉頭撂下一句話,走出門去。
花燭燃儘,滅了。屋子也暗了下來。
張勇順撓了撓臉,帶著兩個包袱,出了門等。
月色漸起,人踏征途......